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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暗疾


卍解的千本樱分解出上亿片肉眼难见的纤薄刀刃,翩然似不合时宜的樱吹雪,壮美瑰丽而杀机丛生。

        结界完全屏蔽灵力与视觉听觉等所有感知,没人能知道到结界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阎魔托着下巴,冷眼瞅着被千本樱冲开的结界裂隙,判断楼兰没什么优势,甚至很可能反被压制。

        “主君。”

        阎魔挑下眉,有点意外地往后张望:“有事?”

        儚月通身漆黑,像潜伏在夜里的水鬼,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角落冒出来,比他主子低调得多,胆小的已经被吓破了。

        他单膝跪地,声音有些沉闷,语速稍疾:“您缘何会在此处?瀞灵廷灵力不比流魂街,要是万一……”

        “丫头听说小少爷碰了她养成的小娃娃,”阎魔没多心,漫不经心地打断儚月,“气头上,暴揍逃不掉。”

        “可朽木白哉分明只因,”儚月气急攻心反应不比平日敏捷,他有些困惑,顿了顿,才蓦地想通关节,“您没告诉她?”

        “老哥那事以后丫头心里总憋火,机会难得,能发泄出一回也好。我看那小子身手还不赖,能看,”阎魔转脸嫌弃捡来的妹妹,“而且不练手不行啊,这都倒是退步到猴年马月去,对付一届小辈这么狼狈,啧啧,出息。”

        儚月是条履历资深的蛔虫,状态上线眨个眼便闻弦歌知雅意,顺理成章地轻声接话:“朽木白哉的亡妻您已知晓,其双亲早逝,此后便由祖父朽木银铃教养,与四枫院夜一是莫逆交。七年前银铃隐退禅贤,由白哉接任朽木家。放眼千年,历代贵族家主,在这个年纪拥有这般身手的当家人亦是寥寥,何况看他的亡妻与义妹,是难得重情人。”

        “乱世才出枭雄,瀞灵廷这大棵树安稳了这么几千年,”夜里无风,阎魔白袍下阴影随方才结界不时炸裂罡风猎猎而动,他笑得纯良无害,“挑个‘屐’,领小少爷见见世面。”

        儚月会意:“明白。”

        另一边的结界里,卍解后的千本樱没不再给楼兰近身的机会,无穷无尽的利刃如同灵活游走的龙蛇,很快和楼兰缠斗地你来我往不分伯仲。

        单方面碾压并非战斗的意趣,楼兰刻意将灵力压制至和白哉相仿,此刻被压制属实技不如人,但她再不管不顾也知道不便用虚闪,只好伺机放出鬼道与白哉周旋。

        楼兰的鬼道属实一桶水不满半桶水晃荡,是个三脚猫,被白哉洞悉弱点轻易瓦解。如此又几十回合,楼兰逐渐不耐烦周旋,周身灵力遽然炸开惊退千本樱,遥遥虚点白哉:“里破道之五,前咏,雷狱卍禁。”

        结界正上方,穹隆之上的天外乍现惊雷,雪亮似白昼的雷光猛烈劈向结界,如同一场浩大的漫天雷光浴。

        结界如同被炸开的玻璃,障壁瞬间密密麻麻地爬满如同雪花纹路的裂痕,最终应声龟裂破碎,一片一片自天空中剥落。

        震怒的雷霆精准命中愕然回防的白哉,然而仍有残波撕开千本樱的包围圈,毫无保留地倾泻至阆苑画阁上,锐不可当得似乎企图侵吞整个朽木家。

        失灵的灵压感应器疯狂运作,掉过无数次链子的警报终于被踩尾巴似的诈尸,姗姗来迟的警报声一时压过雷声,比头顶雷狱的余波更汹涌磅礴,一脚把瀞灵廷从云端美梦踹进泥淖现实,深更半夜闹出好一通惊天动地的起床气。

        阎魔:“……”

        他知道遛楼兰没拴绳易闯祸,没想到能闯这种祸。

        里破道特属王族不他娘的是常识么?!

        “您,她,这……”漫天雷光也炸呆了儚月,他惊愕半晌,下意识闪身拦在阎魔门前阻下爆炸余波,诧异地喃喃自语,“她竟会不知……”

        这该哪般跟白哉圆?编他们是王族特属,或者干脆零番队麾下,为了保险要不要伪造个文书,或者贿赂四十六室捏造身份?

        ……可这小少爷也蛮一根筋,空口白牙的能信么?

        阎魔捂着脸,又开新的眼,第无数次沉痛忏悔被有意无意鸽掉的文化教育课:“闭嘴!”

        “……里破道?”

        事发突然,白哉不及深思本能地抗下番号第五的里破道,此时他耳边如同万千野蜂嗡鸣,然而肺腑震荡比不过心头掀起巨浪滔天,白哉疑虑未定震诧又起,忌惮之下惊疑不定,“你,尔等与王族有何干系?!”

        楼兰自觉莽撞干架过火,想到要挨阎魔挤兑更不愿输阵,撤手时眼皮色厉内荏地一撩:“关你屁事。”

        白哉沉下面容,沉凝似黑云罩顶。

        瀞灵廷内警报迭起,蝼蚁似的死神密密麻麻地大规模的集聚,周遭贵族也同样惊魂甫定,各家豢养的家丁死士同样在暗地里潜行。

        掩人耳目计划彻底泡汤,阎魔深吸一气,一手虎口张开冲着嘴边,支棱成半个喇叭冲楼兰叭叭:“丫头丫头丫头……”

        “闭嘴叫魂呢,”楼兰呵断阎魔,视线掠过挡在阎魔身前的黑袍人时顿了顿,也没太在意,她回眸视线压向白哉,“时候不对,后天正午,东一润林安的‘杏林’居酒屋,我等你。”

        白哉目光沉沉地掠过多少出现损毁的家宅,寒声质问:“卿凭什么认为,朽木家会善罢甘休。”

        “凭你们朽木不配,”楼兰针锋相对地冷笑,这回可算听清人家姓什么,“你大可去找你们总队长要公道。”

        等楼兰撂完狠话落到阎魔面前,儚月早闪遁了。楼兰有些无语,拖上特大号累赘响转跑路时抱怨:“他怎么又溜?我会吃人还是会吃他?”

        楼兰在尸魂界呆了也不是十天半月,好几十年难免偶尔同儚月打过照面,但儚月每回都溜得壁虎断尾,求生欲强烈得都堪比撞见狮子的大兔子,搞得楼兰纳闷得都有点郁闷。

        “人小朋友不想见你,为难他做什么?”阎魔同样没好气,“要不是你急着动手,他都没好意思出来。”

        “你放屁,那是我想打的?”楼兰不服气地瞪他,“明明就是对面那小子不动手就不放我们走。”

        “是是是对对对你有理。”阎魔好声好气,“丫头,灵力收收,成活靶子了。”

        楼兰手忙脚乱地往自己身上戳封印补丁,下意识顶嘴:“用你废话。”

        虚生大多比死神骁勇抗揍,哪怕楼兰主动压制灵力,按理楼兰都不该被白哉逼出杀招。

        久不经实战是一方面,归根究底,症结还在日番谷的封印上。

        五十年前,封印消耗了楼兰的半身灵质,变相搭进去半条命,何况近年来地狱愈发不平,每逢新月必定是场恶斗。

        咎人都是照面即瞬杀的杂碎喽啰,楼兰跟他们倒打不着,可瘴气着实难缠,除了依靠楼兰净化削减毒性,亚丘卡斯以上的大虚倒也能吞食,但瘴气味道远不及灵体又容易消化不良闹肚子,群虚难免消极怠工,所以到头来还得楼兰自己撑过去。

        经年累月的,楼兰别的没长进,结界段位水涨船高,构筑结界的本事几乎反超儚月。

        “丫头,”阎魔温声说道,“你该清楚自己的极限……”

        楼兰脚下蓦地一滞:“住口!”

        居安思危说易行难,温柔乡自古多出英雄冢,她讥讽死神被和平锈蚀了刀锋,自己又何尝不是耽湎眼前一时的舒适安宁。

        镇退地狱,维系封印与结界,从前的楼兰兴许勉强能装游刃有余,现在难免精力不济,实力衰弱无可避免。

        “大不了我自己练回来,不准告诉冬狮郎,”拿定注意,楼兰不再松口,“要做什么我来,别扯他。”

        阎魔沉默须臾,一如既往地嘲她:“你叫这个名字倒顺口。”

        “反正再修炼也不过区区队长级别,”楼兰这回没任由阎魔糊弄过去,“跟刚才那小子没有差别,能抵什么用?”

        阎魔:“但哥不可能和我们没关系。”

        “不,”楼兰说,“他可以没关系。”

        “……”阎魔揉揉额角,仿佛无奈出了头疼,语气却耐性得近似纵容顽劣稚童,“独善其身不一定是他自己……”

        “巧了,反正我们大哥他自己也不记得要做什么,”楼兰面无表情地打断阎魔,“我能打我说了算,不服憋着。”

        阎魔心说就知道,半伪装半真切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没商量,你敢多嘴,别怪我踢你回地狱去,然后抹掉冬狮郎的记忆,”楼兰继续警告,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别以为我不会干。”

        “是是是,”阎魔敷衍着咕哝,“怕你了。”

        楼兰:“……你可以再演假点。”

        阎魔:“那不行,我们地狱乡下人做事讲良心,装不来虚圈城里人的套路。”

        楼兰:“呵,呵。”

        两天后,楼兰提前和杏林的两位老板打过招呼,提前一天包下了整家酒肆。

        二位老板的生意在人傻钱撒小财主的照拂下,不能说红红火火,只能是日进斗金,被包养得神清气爽,内饰装潢跟着鸟枪换炮,听说爹要包场,二话不说原地奉上出最贵的瓷盏装点心。

        楼兰看也没看干巴巴的糕点,维持隔音结界,占住靠窗的桌角百无聊赖地往嘴里丢茴香豆,边嚼边睨视坐在她斜对面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男人。

        敦厚结实中等个头的男人穿着深蓝色的短打,衣料半旧却很干净,看不见补丁,比多数润林安的住民都体面,似乎是个在瀞灵廷内吃力气饭的短工,但眼睛被肥肉压迫,似乎冒着汪汪的油光。不见苦力人的卑微木讷,反倒有种小人得志的意满。

        男人刚到杏林初见阎魔时,对世上竟有人如此见光死很是吃惊,但他仿佛很是经历过世面,很快镇定下来,油滑的目光掠过楼兰,重点评估她身上的色无地,立时弓腰缩脖,双手虎口握拢摩挲,堆出满面谄笑。

        离正午还有段时间,男人是谁楼兰肯定没印象,她懒出奇迹,当然不肯纡尊等人,更不可能上赶热闹,她纯粹是被阎魔拽来凑数的。

        日头渐高,楼兰听着听着,终于逐渐收敛百无聊赖的轻蔑,肃然起敬起来。

        人果然不可貌相,她活那么久,头回见到能把阎魔唠失语的壮士,失敬失敬。

        阎魔无数次插嘴失败,大约也心有敬畏,活阎王破天荒地给小喽喽默默推去一盏茶。

        “多谢多谢,”男人忙不迭鞠躬,用双手恭恭敬敬地捧来瓷碗,面上一派唏嘘,口中故事跌宕起伏荡气回肠:“总之,六十四年前四枫院家前任家主叛逃,四枫院家自顾不暇,其臣属之一广泽家当即陷入内乱,时任家主遭暗杀,接任者又多死于死相残杀,当时接替的前家主临危受命,广泽家从此开始显现颓势。而后又近三十年,又一场内乱要了前任家主的命,这次上位的,便是当今流魂街出身的副家主。”

        “怎么是副家主,”阎魔可算逮着对方润喉的间隙插嘴,“家主呢?”

        “嗐,您这可差点意思了,”男人干笑,手拢到嘴边压低了声,故作玄虚神神秘秘,“圈里有谁不知道,广泽家明面上继位的是已故前家主的幺儿,但说话好使,那可是副当家的广泽攸予,隐秘机动队的三把手。”

        哦,摄政王。

        说书说得让文盲听入迷也是本事,楼兰悟了,盯着那个男人追问:“然后呢?”

        羽之助被楼兰求知的眼神堵了堵,他心头一哽,莫名感觉自己手里有根看不见的惊堂木,定了定神才继续道:“当年‘收养’了无数流魂街弃儿,结果怎么着,一着不慎被自己豢养的虫子反噬,反为出身对付自己的主子,偏偏广泽家还管不住一个女人,二位不以为可笑?”

        楼兰单眯起了右眼,兴味盎然的神色倏地淡了下去。

        “蓄奴也不单止广泽家,”阎魔见缝拆台,“远的不提,你们织田家很干净?”

        羽之助咪咪小的眼睛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他拿捏不定阎魔的态度,语气也跟着讪讪:“这不是,没出过大乱么。况且居然要直接靠流魂街填补护卫缺口,广泽家怎么看都……”

        顿了顿,羽之助豁然开朗,他油膘厚来脸皮厚,一拍胸脯满口打包票:“我晓得,那小子必定是您的人,您且放宽心,人我虽然暂时给扣住了,但我能代表织田家担保,没人会碰他,保准干干净净地给您送……”

        “人,”楼兰忽地打断羽之助,眉头微蹙,“谁?”

        “就是那个,金发蓝眼长雀斑的,”羽之助一愣,被楼兰的紫色眼睛盯得心里发毛,架不住此人狗胆包天奇货可居,他咽了口唾沫,突然来了劲,涎着脸问,“这,要万一,他不是您这边的要紧人,您看事成之后,能不能把那小子的卖身契转给在下?价钱什么好商……唔唔唔?!”

        羽之助□□似的两眼忽然一突,嘴唇似乎粘上胶水,他憋红了老脸,愣是没给撕开。

        硬要找个形容比喻楼兰当下的心情,就好比好端端吃着豆乳盒子,一勺下去里头赫然冒出一只黑头苍蝇,没吐数她年纪一把见过风浪。

        楼兰胃口倒尽,嫌恶地丢给羽之助禁言咒,皱紧眉扭头看向阎魔:“你到底搞什么?”

        阎魔装糊涂:“丫头你想说什么?”

        楼兰:“少废话,利诺怎么回事?别和我说跟你们没关系。”

        “那不能够,”阎魔抱着胳膊,老神在在地往后一仰,“以前咱们是有点误会,不过沟通后发现大目标挺一致,就不计前嫌不拘小节合作愉快咯~”

        楼兰见利诺·哈迪德确实别扭,是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可利诺跟联手地狱忽悠她,那属于后院起火,楼兰可不干。

        她没吭声,只干瞪阎魔。

        “不是向来不管我干什么的?怎么都跟老哥没关系了,扯到小章鱼又不行,”见楼兰光盯着他就是不说话,阎魔似笑非笑地戏谑,“不开心了一定跟我提,小的绝对完整转达给其它小朋友,让他别瞎胡闹。”

        “我不是,”楼兰怔了怔,有些口讷,“我没……”

        “啊!”

        老板娘正在柜台背后拨算盘理库存,此时忽然惊呼,双手捂着嘴仍没把持住,脸刷一下红了。

        楼兰逃避似的错开阎魔的视线,往门口望去,正见白哉挑帘踏进居酒屋。

        阎魔嘴甜归嘴甜,看不到长相难免惹人犯嘀咕,认为藏头藏尾必定不堪入目,肯定不如白哉这种眼见为实的高岭之花。

        或许为了避人耳目,白哉换下死霸装改穿天青色常服,可惜大少爷不太食人间烟火,不肯摘牵星箝与风花纱,比楼兰还像行走的肥羊。

        行头不如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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