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结伴
东流魂街62区，花枯。
乱菊攥着被子裹成一团，蜷缩在微弱的火炉边，半睡半醒之间冷不丁听到“砰”，神志瞬间被炸回现实世界。
眼睛还没睁开，嘴里已经嚷嚷上：“怎么怎么？地震了？！”
楼兰出场自带大风，潇潇洒洒地“刮”了进来，乱菊迷迷糊糊揉眼的几秒钟，她已经三两步走到壁柜边又“砰”一声拉开几下甩开被子，把怀里的男孩和一块正发热的玉牌往被窝里一塞，严严实实地捂住了。
乱菊清醒了些，扭头看去，门板已经被某人暴力的一脚踹崩裂，她前几天心心念念要楼兰回来修的门栓命丧中途，该送终了。
乱菊省吃俭用惯了，牵扯到“身外之物”比不得楼兰指缝宽心眼大，一眼看到没保住晚节的门板，顿时心疼坏。
“震你妹，是我。”勉强安顿了男孩，楼兰心火烧得比炉火还旺，她手里拨弄炭盆，说话格外恶声恶气，“有没点眼力介？滚过来搭把手！”
乱菊觑着楼兰的脸色，十分的瞌睡也吓跑了，心里低估“几天不见又被谁招”，手往嘴上一划拉，做出“封口”的手势。
她乖觉闭嘴绝口不提门，又利索地从角落搬出烧水的壶，打着呵欠去屋外打雪。
松本乱菊此人，人懒手贱屁话多，性格比小子咋呼，压根不是省油的灯，没少跟楼兰动手动脚撒泼耍滑。
楼兰虽然看着生人勿近，其实脾气还凑活，平常不爱搭理乱菊，或者懒得跟她一般见识——至少没打死她。
心情好了回损乱菊几句，心情不好当乱菊放聒噪的屁。
但世人各有各毛病，楼兰的毛病除了面冷和手头不留铜板，就是每月总有那么一两天吃火药，脾气烂到不碰自己爆。
除非晾着楼兰一个人，不然随便什么有气的活物，哪怕呆楼兰边上干喘气都是罪过，能惹着她的嫌，骂起人时怎么尖刻怎么来，跟全世界都欠她多少似的。
乱菊第一次见识楼兰发脾气她俩还没认识几天，之后连着三两天没敢再这个“借住的”跟前大喘气。不过楼兰自己气头过了也晓得，脾气发得没道理，理亏，绷着脸连着几天给乱菊加餐，再来讨嫌勉强配合她的口水话，意思来来去去，□□不离一声“对不起”。
就是楼兰她老人家面脸皮忒高贵，拉不下这张脸规矩道歉。
乱菊虽然是个讨人嫌，但心也大，拿你当自己人就不大计较，虽老嘀咕楼兰“毛病多穷讲究”，但也还挺喜欢她——不喜欢也没办法，花枯就这么个破地方，没几个和善的邻居，比楼兰还“没道理”。
哪怕楼兰打眼看就不是花枯的人，甚至不是流魂街的人。
乱菊有种强烈的直觉，她漫无目地忽然出现，天经地义地踩进别人的生活圈，某一天，楼兰会不辞而别地飘走，也漫不经心。
乱菊回到屋里烧上雪水，勉强支棱起门板挂下帘子，好歹掩上为非作歹的西北风，看楼兰正背对着自己挑拣药草，还有鸡蛋红糖龙眼干什么的，知道楼兰还有的忙，就凑到男孩跟前看一眼。
乱菊探手试了试温度，有些凉的手顿时被冰冷的额头冻麻了。
乱菊“嘶”了声，忍了忍，没忍住好奇心，反正被挤兑习惯了，记吃不记打地问楼兰：“你怎么这回出去一趟，还捡了个小东西回来？”
楼兰忍了忍，没忍住，手底动作重了三分，弄折了跟药草：“要你管。”
乱菊看别人脸色半桶水，看楼兰有七八分准，听楼兰那语气就晓得楼兰不仅没真生气，还跳过“冷战期”，直接被她自己那点稀薄的“良心”折磨，进入“忍辱负重”状态。
虽一时想不通为啥，但不妨碍乱菊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接着贫：“那不行，这是我家，老实交代喔。”
楼兰“呵”了一声，冷脸单方面结束对话。
被冷落了乱菊也没脾气，她戳着男孩的脸蛋，看着单薄的脸意外地十分柔软，忍不住多戳几下，嘴里嘀嘀咕咕，看着自言自语，其实楼兰也听得到：“那这孩子是谁？你弟弟？看着不像有血缘啊。”
乱菊低着头念叨，没注意楼兰的背影猛地晃了晃，人往前弯了下去，像是猝不及防被谁抽了脊梁骨，眼前痛出了重影，过了大半晌才直起腰。
楼兰松开被掐出血的眉心，没忘抹干净眉心的血痕，顺便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舔吮干净：“傻逼。”
乱菊：“嗯嗯？小兰兰你骂谁？”
“骂我自己，满意了？”楼兰煎上药，盖上瓦罐盖，扭头轰人，“没事干滚回去睡你的，我得看着点药，还要修你那破门。”
乱菊高高扬起眉毛，嘴唇一动。
楼兰自己是非典型的话篓子，有话就不惯乱菊的毛病，抢白她：“你那眉毛收一收，快飞过天灵盖。”
“不好，不困，我不收，”乱菊眉毛归位，但口头拒绝接受，“谁让你吵我的，我睡不着。”
楼兰低头找工具收拾门板，不带看眼乱菊：“有本事别睡，爱干嘛干嘛。”
“好呀，”乱菊点点头，“你们以前认识吗？”
楼兰：“……”
乱菊：“在哪捡到他的？”
楼兰：“……”
乱菊：“怎么捡到的，是快冻死了？干嘛捡他啊？你说你连一只小猫都不肯收养的，干嘛要捡……”
楼兰忍无可忍，回身警告地指着乱菊：“闭、嘴！”
“……”乱菊接旨三秒，“那他总有名字吧？”
楼兰：“……”
她闭了闭眼，慢慢放下手，走到被自己随手丢下的大氅边，扯上身，把自己裹严实了，摆明了的拒绝交流。
“……你今天什么病？”乱菊终于震惊了，“房间里还裹成这样。”
十几二十年交情，乱菊印象里，楼兰不畏三九无惧三伏，寒冬炎暑在楼兰跟前平常比凉白开，春夏秋冬四季轮转，天天一身紫黛色色无地，齐整到乱菊怀疑她衣橱里只有这一件衣裳。
“嗯，急病，快死的，没得治，赶紧挖坑速度埋，一把火烧干净赶紧绝缘，”楼兰把氅衣胸口的系带打结实，兜帽一罩只剩下巴，喷回去，“关你屁事，闭嘴。”
乱菊砸吧下最，心说还挺押韵，又转转眼珠子，“那不行，你至少告诉我，为什么捡起他吧？”
楼兰晃回门边，掐诀丢了一重隔温防风的结界，这才掀开门帘，蹲下去，裹着厚重的氅衣拆动手门板。
她又沉默了半分钟，才反问乱菊：“他差点死了，还能为什么？”
乱菊心知她应该见好就收，但她看眼男孩，又看眼楼兰，作死地横跳：“你，是不是打算，留下他？”
楼兰手一抖，差点凿到自己的手指，豁然起身忍无可忍：“你有本事……”
乱菊等半天没等到楼兰炸，笑眯眯地问：“嗯？我怎么了。”
“……没什么。”
楼兰抿着嘴，费了老大力气把到嘴边名字扒拉回去，给自己噎了个气饱，她泄愤地踢开折断的铁片，揪着额头前的碎发没好气地说：“姐你行行好，两三天没合眼了我烦着，消停会的行不？”
乱菊：“……”
夭寿了，这辈子能见楼兰服软？
外加一层物理防御，脸皮也跟着刷新？
乱菊梦游似的“哦”了声，闭嘴了。
楼兰和乱菊谁也没再说话，楼兰几下修理了门，新上的合页和门栓涂过机油，镀过一层白润银亮的油光。
往后几天平安无事，直到一周后，在雪停的这天清晨，被“捡”来的男孩终于皱着眉，侧身半蜷缩的身体轻轻挣了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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