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不知道饭菜是否合你口味？巴特利特小姐。”
“不用顾忌我，虽然我在英国生活了许久，但其实我也是在日本出生的。我的家乡在乡下，离横滨很近，所以我才会选择回到这里。”
“哦？原来如此。说到这个话题，希望你不会嫌弃老身的多嘴，既然你是本地人，那为什么不回到家里去住，非要住酒店不可呢？”
这位看似和气的老爷爷并非不知道他的问题有些多管闲事，他只是想确定自己在这场谈话里的话语权，就算冒犯了对方的私隐又如何？当说出她住在酒店的时候就等于是直白地答诉了对方：我派人调查过你，可能还一直让人在暗地里跟踪你，你给我注意一点。
“啊啊，这个嘛……”外貌年轻的女教徒放下了切割牛排的刀叉，忽然勾起了嘴角。“不知道您对使徒的了解有多少？像我们这种人，外表和年龄可不一定会挂钩。”
“哦？愿闻其详。”
她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解说：“世上有三十位司辰，每名司辰对应七位具名者，每位具名者又对应七位长生者。司辰之位已满，然而具名者之下的存在总是很暧昧——这是因为具名者与长生者之间的分界难以辨明……不过他们也不再是凡人，终结的倒数时被冻结，直到司辰许诺的日子到来。”
听完了这一段不太明确的规则，老人突兀地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你以前侍奉的主人呢？他飞升了吗？”
“……”
女人高深莫测的假面被粗鲁的语句瞬间打破了。
巴特利特的嘴唇一抿，唇部向下弯的线条暴露了本人的不满之情，下压着的眉紧紧地皱成一团。她眉边的肌肉一抽，很快又把眉头松开来，但整张脸的脸色仍然阴沉得可怕，不复方才冷淡自持的模样。
——她不再是谁的走狗，然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仍将她当作一个小卒，而不是地位平等的合作者。
既然有“以前的主人”，那必定有“现在的主人”。这不过又是一次无聊的试探。
“悼歌诗人对她开价，而她出色地完成了交易内容，因此衪也实现了许诺。”
接着，她“呵”地笑出声来，讥讽的目光刺向对面。
“你我都清楚彼此的目的，何必这样浪费时间？坦白地跟你说好了，司辰不会和你这样的凡人交易，连一瞬的目光都不会向你投下，修习无形之术是需要耗费常人数十年时间才能有所成果的超凡科学，如果你想模仿那个女人，我劝你不如利用这所剩无几的时间安排好后事。”
老人的面色一变。他可以用冒犯的口吻试探别人的忠心，因为他是黑手党的老大，是关东里社会的帝王，但这个女人、这个区区的狂信徒，在他的地盘里，竟敢反过来教他做事？
“咚！”
“咚！”
肉/体摔在毛绒的地毯上发出厚重沉闷的声响。
与谢野晶子一个箭步冲到了电视柜边的桌子边上，抄起了装饰用的陶瓷花瓶，一脸紧张地盯着闯入房间的入侵者。
“时机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凑巧嘛。”
坐在桌边，黑发的少男依然神态自若。
对于被摔在玄关的另一位酒店工作人员视而不见般，他一把撑着桌面站了起来，还不忘拿起那盒没吃完的巧克力零食，两三步走到站在门口的银发男人身边，用亲昵的轻快语气说：“社长，登场的时间刚刚好哦。”
这两个人是一伙的……意识到这点后，晶子的视线下移，落到陷入昏迷的第三者上。
姿势狼狈地被推倒在地上，被打晕的男人同样穿着酒店员工的制服，但是在摔倒时外套的下摆一角被掀起，露出了腰间的枪套。
少女顿时明白了他就是“侦探”口中的黑手党杀手。
尽管知道自己算是被他们救了一命，晶子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花瓶。在致命的危机化解后，她忽然又察觉了一件事，他们一定早就在监察伊沙贝拉和她了，现在趁这个时机跳出来，劝她离开伊沙贝拉，难道……他们是森鸥外派来的人？！
自己应该不会被怎么样，但是伊沙贝拉——得想办法在她回来之前通知她小心！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就将自己看作了伊沙贝拉的同伴。
不过她以上的一切心理活动，福泽都是不知道的，所以他只是以为这个少女还在害怕，所以硬生生地安抚道：“你已经安全了。”
“我不会跟你们走的。”晶子没有接他的话，也没有把花瓶放下，而是紧绷着身体，用可以称得上是愤怒的表情说：“我不会回去的！”
“……”
福泽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晶子毫不退让，甚至更用力地瞪着眼睛。
“你误会了！”
被隔绝在这场对视比赛之外的少男举起手掌上前两步，空着的那只手伸到严肃对视着的二人中间，用手中断了他们莫名其妙又无效的心灵交流。
“我们是武装侦探社的，我是江户川乱步，如你所见是理所当然的侦探担当，而社长是武装的担当。”
“我们和森没有关系……好吧，社长之前在兼职他的保镖，因此知道了你的存在。本来我们是打算去营救你的，但没想到被人捷足先登了。但那个女人也不是什么良民，你跟着她也只是进了另一个火坑，所以社长才想来问你，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面容肃然的男人点了点头，意思大概是乱步说得对。
这……难道说这个看起来目光不善的男人，只是单纯地长得比较凶狠吗？迟疑片刻，感觉手有些累了，晶子便将花瓶放回了原位。
“如果我说想要离开，之后你们会带我去哪里？”她问：“孤儿院吗？”
“假如你想，可以加入武装侦探社。”福泽说：“或者你想要回家的话，我们也会尽力帮忙。”
与谢野晶子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她正在做一个能够影响人生的重大抉择。
“不论你的选择是什么……这个给你。”
微垂着头的晶子，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只手掌。
映入眼帘，在乱步掌心躺着的是一只蝴蝶的发饰。
“！”
“之前就是为了这个所以才迟了一步的，毕竟拿都拿了，趁现在给你。”
实际上乱步在说什么，晶子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本以为已经被抛在身后的往事，那个恐怖的场景，此刻正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那个送给她蝴蝶发饰的男人，那个男人，那个房间——
【你太过正确了。】
少女的紫瞳猛地收缩。
无论多少次回想起来，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仍然不会散去，所以她任由那股冰寒冻结自己的内心，啃食自己的神智。
强烈的感情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悲伤、愧疚、自责、还是单纯对死亡生出的恐惧。但每一次，自己都只是任由着情绪冲刷自己的心灵。
然而这一次，有另一股蕴酿已久的力量涌现，它与晶子心中的哀痛混合，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感情。
——太过正确的正确是错误，那么反过来，能带来正确的错误，未必就是一定错误了，对吧？
【决定人命价值的不是异能力，而是环境。】女人说过的话在晶子的心中响起。
将某人的性命从死神手中夺回，这对与谢野晶子来说是举手之劳。但是，只要环境不曾改变，曾经陷入苦难的人总会再次遇到足以夺走性命的危机，而那时“天使”不会再在那人的身边，所以从结果上来说，她无法拯救任何人。
而伊沙贝拉没有治疗的能力，却能轻易地将那群孤儿从贫民区中带走，改变他们会被当作炮灰利用的命运。可以说那是金钱的力量在起作用，本质上真正解决问题的不是钱，而是一个有更多资源、更加安全的环境。
在这一剎那，与谢野晶子明白了珍珠奶茶教团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力量，权力，足以改变环境的能力！
也许伊沙贝拉真的不是晶子所想的那样是个好人，但是，是她的话语让自己醒悟,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以前从来没有人跟自己说过这些。
……只要跟着她的话，自己一定会变得更加强大。
少女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目，又重新睁开眼睛。
晶子已下定决心。
她拿走了那件发饰，随后抬起头，朗声道：“非常感谢你们，但是，我要留在教团！”
＊
红酒杯重重地砸在桌布上。
此刻，场面开始变得有点难看了。老人的表情不复装模作样的随和，面无表情地拉着脸的样子不说有没有威严，倒是有些吓人。
我其实没有怎么生气。不过呢，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分无分文的女主角在装成富二代时都是这种不把所有人放在眼内的气势，要是示弱附和，别人反而会觉得你没有骨气，低看你几分。
失败的话我会死吧？可能，但也不一定。
我对于恐惧的感知总有一些欠缺。这是因为“见证人”拿走了我眼中的色彩，我灵魂的一部分，以作为对我那场意外的探险的见证，同时也让我的理智得以幸存，使我不至于陷入疯狂。
但这不是说我不会感到恐惧，我仍会在半夜惊醒，因噩梦而发抖，汗水从背后渗出……要如何形容我的这个小特质？
对了，就像看电视剧。
在主人公经历被怪物追赶的危机时，我会同样感到紧张，但不会身临其境地害怕身后有怪物要来吃掉我，反而我会好奇且期待地盯着屏幕，猜测下一步的剧情。
我又开始走神了，这不是个好现象。
幸好，港/黑首领也没在看我。他身边的那位“田中”上前一步，弯下腰，在上司的耳边低语着什么。
老爷子的脸色变了又变，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将目光重新聚焦到我身上。
过了半响，他缓缓开口道：“只要你是有真才实料的，港口黑手党当然不会拒绝你的加入。既然你是红叶的友人，你就先跟着她吧。”
“不。”
“……什么？”
“我说，不。”我又重复了一遍：“珍珠奶茶之神厌倦无谓的谎言和摇摆不定。假如我只是想要赚快钱，大可以去抢银行，为什么还要找你们港口黑手党？教团需要力量和人脉，而你需要延命。如果不信任我的话也请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大概是被气笑了，他一边大笑着，一边“啪”地任由叉子摔落到盘子上。
“好！你是个不要命的！是个当黑手党的料！”
最后，笑够了的他又缓了好半天，轻咳了几下，才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听说传统的黑手党都有一个家族顾问的位置。”我说：“一个方便行动的头衔，一些恰到好处的权力，使得珍珠奶茶之神的声名重新响彻世间，仅此而已。我想，和首领的命相比，这点特权算不上什么吧？”
“港口黑手党没有这种职位。”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倘若你可以证明你的能力，老身自然愿意给你相应的报酬……会有人通知你下次见面的时间，不会很久。也别想着可以用装神弄鬼的骗术糊弄，否则你们那个小小的教团就会啪地永远消失。”
我露出满意的微笑。
“好极了。”
＊
晚上十点半，我终于回到了酒店。
“晶子，我买了珍珠奶茶！！！”我兴奋地刷卡推开门，塑料袋摩擦的声音随着我的动作“沙沙”地响起。
“伊沙贝拉！”
坐在床边的少女猛地站起来，她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少见地走到我身前，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把袋子放在桌子上，随口地问道。同时眼神扫过桌面，发现了端倪。
……我的麦丽素怎么不见了？是因为她偷吃了我的零食，所以她才于心不安吗？
“在你走之后，有港口黑手党的杀手来了，然后又有两个自称是武装侦探社的家伙救了我，说是从森那里知道了我的存在然后———”
晶子的喋喋不休被我伸到面前的手打断了。我手中拿着的正是好不容易买回来的珍珠奶茶。她愕然地注视着冒水珠的透明杯壁，嘴巴半张着。
“这次是真的珍珠奶茶。”我笑着说：“欢迎你加入珍珠奶茶教团。”
“……”
少女慢慢闭上了嘴巴。她接过奶茶，用吸管揽动了一下杯底的粉圆，才犹犹豫豫地喝了一口。
在我期待的目光之下，她抬眸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地别开了视线。
“还不错……谢谢。”
我笑呵呵地拿着另一杯珍珠奶茶，趁她不注意，用杯子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那杯奶茶。
“cheers!”
她为我夸张的动作而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忍俊不禁，用手背掩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不过，我一眼就看出来她在偷笑。
她小声地说：“……cheers”
＊
凌晨三点。
我很少睡觉。或者说，我尽量避免陷入睡梦之中。对于修习无形之术的学徒来说，梦中进入漫宿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大多数时候也是件好事。但对我来说，我在睡不止可能会进入漫宿，还有可能进入其他地方，所以我不想睡觉。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思考。
即使晶子没有说完整件事情的经过，我也大致猜出了来龙去脉。无非是港口黑手党想派人抓走晶子，用来威胁或者试探我，但是被那个好心的银发和服男阻止了，结果港/黑首领却认为是我提早一步预计到了会有这件事发生……怎么说呢，挺有趣的。
我下了床，走到旁边的另一张床边，动作轻柔地坐在床沿，凝视着已经入睡的少女那张放松的面庞。
我的手被抓住了。
“妈妈……”
晶子从被子中伸出一只手，无力地半圈住我的手腕。
我抽出手来，又把手放到她的头发上摸了两把。
“a……睡吧，我的宝贝。”我像是小学生一样偷偷用浮夸的语气嘲笑与谢野晶子，可惜她没有醒来，这个笑话只有我自己能享受了。
摸完头，我的手向她的后颈移去。
从后衣领的隐藏缝隙中，我摸出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圆片。
之前说过，其实我很有钱。在回国之前，我用钱在黑市买了一些可能会有用的小道具，其中就包括了这个——由异能技师制造的，能够远程引爆的异能炸弹。因为是异能力黑科技做的，所以用寻常手段无法被检测到，而且威力足以把二十米内的东西在一瞬间烧成焦炭。
我把装置放到眼前端视，借着月光确认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后，我顿了顿，最后还是把它收了起来，没有放回去。
“你没有我想象中傻，还是说，你比我想象中更傻呢？”我用气音喃喃自语。
无所谓了。
“再一次，欢迎你加入教团，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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