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与尾崎红叶的初遇是在两个月前。那时，我虽然在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但对于要如何落实细节却不得要领。毕竟我只是在伦敦当过教徒，虽说那边也有黑手党，但是生态环境和横滨完全不同。换成了在黑手党统治的城市里，要怎样建立教团，我其实是没有头绪的。
不过光坐在酒店房间里想也不是办法，我一向坚信，多在外面走走的话灵感就会自然地冒出来了，实在不行，那就多喝两杯珍珠奶茶。……但是现在喝不到珍珠奶茶了，悲伤。
我的厨艺顶多足够我用热水泡出一杯即食拉面，要我自制珍珠奶茶属实是有点为难我了。
我又躺在床上怀念了一会儿珍珠奶茶的滋味，过了半个小时才起身出门。
一个小时后，我出现在横滨的码头边上。作为港口城市，横滨的码头很大——有面对普通旅客开放的，有单纯作为码头仓库使用的地区，也有留给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船只停泊的。我寻了个没人的地方，站在没有栏杆的岸边，向下面的海水探了探头。
然后拿出了钓竿。
我不会钓鱼，但是前两天我在油管上看到了有油管主在海边钓鱼的视频，感觉好像挺好玩的，所以我也想试试。
于是我在岸边站了两个小时，一条鱼都没钓上来。不过，人倒是来了一个。
我没听见脚步声，但当我活动身体、扭腰甩手的时候却看到身后不远处站了个穿着和服的红发少女。少女有着一头艳丽的银红色长发披散于脑后，一小束头发挽成了团子，被华丽的金簪固定。
——难道，我钓完鱼之后穿越到了古代？零碎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划过。
少女没在看我，而是微微抬头看向被染成瑰丽的橙紫色的晚霞。粉色和服宽大的衣袖在海风的吹拂之下轻轻飘荡，布料被风击打的声音近乎于无，不过文艺浪漫的气氛已经拉满了。
我想了想。反正鱼也钓不上来，不如跟人聊聊天吧。她看起来是个有故事的人，跟她聊天一定不会无聊。
所以我轻咳了一声，然后说：“你也来钓鱼啊？”
她手边没有任何钓鱼用具，而且大概也不会有人钓鱼的时候穿得这么隆重，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我总要找个话题嘛。
红发少女紧紧抿着唇，其冷淡的面容和她身上鲜艳的颜色一点都不搭。不过，也许她比我想象中要更平易近人一些，因为她居然搭理我了。
“我在等人。”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就收回了放在我身上的目光，重新看向远方。
很自然地，我问了：“你在等谁？”我不但问了，还收起了钓竿，迈步走到她身边坐下了。就算是我，站了两个小时也是会累的。虽然粗糙的水泥地是脏了点，但我真不想再站着了。
这次，少女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点愕然，大概她也没想到世间竟存在着如此多事之人。
“告诉我嘛。”我仰着头和她对视，用着暧昧的笑容和亲近的语气说。
微笑并闭上单眼（注1）——这是我从另一位门徒那里学来的催眠术，虽说蛾相的使徒在诱惑方面远远比不上纵情者，但大多数时候我都能成功套话。“我不会和别人说的，我只是个路人，今后我们也不会再相见……秘密就该和人分享，你可以和我分享。”
红发少女垂下眼眸，如蝶翼般的浓密眼睫遮盖了她的眼神。这时我的视线下移，瞧见了她手中的那把纸伞，伞柄上有一圈细小的缝隙……如果我没猜错，她的武器是伞中剑。
她不会是黑手党吧。
有一瞬间，我觉得她低头沉思是想杀人灭口。但也只有一瞬间。
最终，她说：“那个人和我约好，今晚他要与我一同离开这个被绝望与腥风血雨攫夺的城市。”
“噢～～”我心里一阵兴奋，这是私奔吧？！我一直以为这种剧情是只有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我又强行镇定下来，用力压下弯起的嘴角，过了几秒，我慎重地问：“那个人……他帅吗？”
“……”女主角小姐面无表情地扭头看了我一眼，半响后说：“还可以。”
“只是还可以吗？”我有点失望。“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跟他私奔啊？他很有钱？做饭很好吃？能以一敌百？……不，能以一敌百就不会逃跑了吧。”
这一次，少女的沉默更漫长了，就在我几乎以为她不想再理我的时候，她才轻声回答我：“他让我知晓了爱与希望为何物。”她的语气轻得犹如一阵风声，只有像飞蛾这种细小的昆虫才能捕获住微风带来的气流。
“噢，真爱啊。”这时我反而没了兴致。因为我是不相信这个东西的，再说，将人生的希望寄托于男人身上？我在心里已经给这个天真的女人判了死刑。但是她的命运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要是我劝她再多想想的话也只会被当作只会泼冷水的烦人路人，搞不好会被一刀割断喉咙。所以我只是干巴巴地说：“恭喜。你们想好要去哪里了吗？”
“……暂时还没决定好，不过，大概会先去欧洲。港口黑手党无法触及的地方。”
“欧洲？我只去过英国，我的评价是：再也不想吃薯条、薯角和马铃薯泥了。”我耸了耸肩，忽然眼睛一亮：“不过我在回来日本之前还去了其他地方旅游，台湾有世上最好喝的饮料，珍珠奶茶，你喝过吗？”
她摇了摇头，如瀑长发也跟着轻轻晃动。
我一拍大腿，兴致马上回来了，正当我想要传教的时候，远处却传来了脚步声。杂乱、急切，一听就知道来者有五个以上。
我回头一看，一大群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往我们这边跑来，然后将我们包围——我是顺带的。第一次享受这种排场，我吹了个长长的口哨。
红发少女很镇定。她的右手抚上伞柄，同时背对着我说了一声：“抱歉。”
“没什么需要道歉的。”我说：“其实我是天使，珍珠奶茶之神派来的。总之我不是人类，他们伤不了我。”
这番紧张刺激的场面很快就被打破了。因为那群黑西装似乎根本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其中一个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将一个行李箱甩到少女的面前，然后对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就全体撤退了。
这片码头又回复到了之前的样子。我和少女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放到了行李箱上。
平平无奇的黑色行李箱，雾面外壳，约有半人高。里面放的是什么？炸弹？钱？还是——
她比我先一步想到了答案。
“啪。”
这是纸伞脱手摔到地面的声音，我看见总是从容冷静的少女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到箱子旁边，然后像是脱力般跪下，颤抖的手指拉开了拉链。
内容物是需要打码的血腥场面。如果我没猜错，那就是少女口中的“那个人”，不过是缺少四肢的版本。
我没忍住：“ohwellthisisawkward”
还好她也听不到我说的风凉话。因为她的耳中大概也只有她本人发出的凄厉惨叫。
我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这凄美的场景。别误会，我没有因为这场惨剧而感到高兴，我有着正常范围内的同情心，但谁说人不能喜欢悲剧？我感到悲伤——我想要感到悲伤。人要有喜怒哀乐才是完整的人生。我只是……比其他人要诚实。
悲哀带来的冰冷气息让我打了个寒颤。就在这一剎那，灵感降临了。
我走到红发少女身旁。
“愿珍珠奶茶之神将他的灵魂做成珍珠，浸于永远甜美的奶茶之梦中。”我双手合十。
有阴影遮蔽了残阳的余晖。
——
——
——是飞蛾。
成千上万只淡黄的有翼昆虫从箱中涌出，牠们有着如同珍珠奶茶般的棕色斑纹，小小的翅膀伸展，庞大的数量形成了一条长长的衣带，围绕着我们，隔开了世界。
其中一只落到少女的手指上，缓缓地搧动深红色的翅膀。
她停止了哀号。
没有黑红色的伤口，因死前的痛苦而扭曲狰狞的脸孔，令人反胃作呕的臭味，只有……比蝴蝶更美丽的飞蛾。肃穆的红，精巧的身躯，若有若无的香气——
“你跟天使分享了秘密。现在，告诉我更多……你的渴望为何物？珍珠奶茶之神正在垂聆。”
“我想要……港口黑手党首领的死亡。”她低着头，沾上灰尘与血迹的头发垂在地面，如同红色飞蛾的那双薄翼。“我要他在强烈的愤怒与绝望中死去！正如此刻的我，连灵魂都在熊熊燃烧的仇恨中化为灰烬！”
“遭受背叛之后，我们的救主不再为世人无故付出。肉源种，你要用什么换取神明的许诺？”
“倘若神明愿意实现我的愿望，我愿为之付出一切。”
“呵。”我轻笑。“——契约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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