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通缉
“你说的对，我们确实是好手，”我想着该如何拒绝他又能够理直气壮些，最后实在想不到，“可商业之类非我们之能，这样吧，若以后有机会，一定找你。”这是无底洞似的缓兵之计，以后有机会？有没有机会谁知道，有机会也可以没机会，没机会也可以有机会，主动权在我们手上。
“好，好，”他绝对能够理解话中的意思，只是脸上仍然露出笑意来，“那就这么说定了。”之后他就到车上拿了六袭薄毛毯来，自己用一袭，其余五袭放在一边，显然是为我们拿的，他把薄毯铺在火堆旁，之后就安静地躺了下来，仿佛已经睡着了。巨商就是巨商，讲究。
阿仁他们依旧实行值夜制度，连人员排班都没有变动。
又是一夜无事。我们继续向前走，仍旧是和昨天同样的阵型，仍旧是和昨天同样被咯得屁股疼，好在李义专注于驾车，没有再说什么话。想来他也是被咯得屁股疼，不知道当初遇匪之前他是不是也被咯得屁股疼，一个巨商，冒着生命危险到黎都来，到底为了什么？
说到黎都，明天就到黎国了，我们却还没有商议什么具体的起义细节；要从哪里入手，招揽哪些旧臣，在何处落脚，在何处聚兵，怎么展开活动，如何周旋蒋军，稳定之后如何使郗迟入息，入息后如何活动，彼时两军该如何调度，是成立统一部署还是作为同盟但单独作战。实在毫无头绪。
“呔，面前的马车给我停住，”突然一个声音在前面响起，我抬起头来，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看不清相貌的人，穿着破烂的几不蔽体的衣服，手里拿根木棍，“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修，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原来是个打劫的，还是只有一个人的打劫。
“这位小哥，你好呀，”我几乎就要拔剑而起，吓唬吓唬这个不自量力的人，敢这么说话，这一商队的人都是摆设吗，你的木棍坚硬如铁吗，李义却拉住了马，跳下车去，“你说的话，我觉得说得好，但是不对呀。”李义大概看他一个人，有意调侃他。
“有何不对？”他一愣，继而问道。没想到他真的会反问。
“你说面前的马车给我停住，可是对我们说的？”李义道。
“当然。”他竟然回答。
“既是对我们说的，应当为面前的马车停住，因你面前的马车不是你的马车，怎么能给你停住，若要给你停住，也可以我们是你的人，可实际上我们不是你的人，对吗？”
“是，你们不是我的人。”那人表示赞同，甚至点了下头，然后一脸苦相。不对，他的行为太反常了，像极了智力障碍者。
“还有，你说此山是你开，此山在此几百上千年了，你活了那么久吗？”毫无疑问，这话是问低能者的。
“没有，”他一脸沮丧，“我今年才五岁呢。”我一阵寒意，这样虚报年龄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那山不是你开的？”李义却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
“不是我开的。”他认真说道。结束吧，孩子，你已经陷入漩涡。
“你说此路是你修，据我所知，这条路至少有上二十年了，那时你远没有出生。”李义你也智障了吗？
“那看来路不是我修的。”他表示赞同。真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你说此树是你栽，此树在此三十年，你如何栽得，莫非是你父所栽？”不知因何问到其父头上。
“不是我栽的，”他想了想认真说道，“我父母，被留财，他们让我跑，我就跑了，跌到山下去了，我再没有见过我父母，应该也不是我父栽的。”看来他的父母是遇到打劫的了，后来再未来寻他，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最后，你说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这两句更是大有问题，”李义轻叹一声，似乎真的发出感慨，继续说道，“你说路不是你修的，为什么要留下买路的财，你开始都说山是你开的，树是你栽的，后来你又说山不是你开的，树不是你栽的，你前后的说法不一，让我们如何相信你，给你留下买路财。”
“你说的对，我怎么能让你们留下买路财呢，”他走到路边，痛哭流涕，“那你们走吧。”他真是从善如流。
“不，我们不走，”不知道李义是怎么了，突然大声说道，“还有一件事没解决。”他真的如此义愤填膺或是慷慨激昂？
“什么事？”他停止哭泣，满面疑惑，“要我来帮忙吗？”天啊，他这是善良，还是单纯。
“你刚刚是向我们打劫吗？”李义走近那个人。嘿，李义，你不怕他突然暴起打你这个骗人的坏叔叔吗？
“不是，我只是让你们留财，”他摇摇头，“不…打劫。”他没有暴起，看来还在漩涡里。
“不，我要告诉你，”李义郑重地说道，“这就是打劫，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打劫不能用木棍，得用剑。”说完，他指了指还坐在马车上的我手中的白龙，他到底什么意思，戏弄了一个智力障碍者，现在还要让他找我干什么？
“谢谢你。”他朝李义挥挥手，向我走来。谢什么，谢他骗你？好在此时你已出了那个漩涡了。
这时候阿仁四人也走过来了，看着这个拿着木棍满身破烂的蓬头人，一脸惊愕，显然他们也听到了李义和他的对话。
“你好，”他还和我打了招呼，“你能把你的剑给我吗？我用木棍和你换。”他说完伸出木棍递向我。我几乎想一巴掌挥过去，这是白龙，这是龙，传说中的，你手里那是木棍，那是棍，随地捡的。
“不行，”我克制住了我自己，他实在像个孩子，“我的剑好，你的木棍差。”
“大哥哥，”他哭丧个脸，突然叫我大哥哥，吓我一跳，但又想，他才五岁，我已经十六，没毛病，“我已经好多天没吃东西了，不然不会让你们留财…额…打劫的。”他挠挠头，像是忘记了又想起来了，然后把木棍丢得远远的。
我从李义放在马车上的面饼和牛肉中拿出些来递给他，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自然被噎住了，我又解下随身的水囊递给他，他喝了几大口水，又把手里剩下的吃完了，把水囊递还给我，我接过来，感觉到水囊已经空了。
“大哥哥，谢谢你，你真是个大好人，”他的感谢和赞美不要钱，但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出来，“大哥哥，你能收留我吗？小石头不要一个人住在山里，不要没有东西吃，饿。”
我一时无话可说。小石头五岁时双亲被打劫，自己跌下山去，料想他的双亲已亡，而直到现在，他仍旧住在山里，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但我们此行到黎都是去聚义的，不能带着一个累赘，何况还是一个智障，不能因一人而废大事。
好在李义这时候走过来了。
“小石头，跟着叔叔好不好？”他用极其温和的语气说道，“叔叔家里有吃的有喝的。”他说的是实话，我可以给他作证，可他这时候说话的语气，明明像是拐骗幼儿的怪叔叔。
“不要，”小石头一口拒绝，“我只跟着大哥哥，大哥哥是好人。”
李义不甘心，唱起了那首著名的童谣，只是略有改编:“小石头乖乖，跟着叔叔，有吃有喝，还不受苦，叫我一声叔叔，给你一颗糖。”
“不要，”小石头仍旧一口拒绝，“我只跟着大哥哥。”
看来没办法了，我给李义使了个眼色，李义又叹了口气，坐上马车，拿起鞭子，猛抽了两下空气，那马儿就绕开小石头，“嘚嘚嘚”地往前跑去。
小石头就在马车边跟着，我既不能回头和他说大哥哥收留你，也不能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他就一直跟着，跟到我们结束一天的赶路，绑定马车、围堆生火为止。
李义又拿出他的高级酒肆的吃食，然后走到站在不远的小石头边说着什么。
我们五人对此无可奈何，小石头要跟着，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何况李义不知怎么很喜欢小石头，李义是巨商，我们更像是压货的，尽管不是，也不好因此撕破脸来。此时已远离山林，若我们五人与李义分开，沿此路继续前行，虽然明日即可入境，但没有好的身份掩护，李义这个巨商在，至少可以作为商队随行，减少许多盘查。
但小石头的事也确实是事，小尾巴跟着，总是容易被踩到。我看向阿仁，阿仁摇摇头。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了。
“大哥哥，”突然一个人跑我身边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叔叔给了我一身衣服。”
我看过去，他的脸已经被洗干净了，正穿着一身与我们几人同样的仆从杂役衣服，显得精神很多，只是显得很大，面黄肌瘦。
“坐下吧，一起吃点东西。”
他乖巧地坐下来，我递给他一个面饼，他咬了一口吃下，突然顿住，伸出一只手来摇我的胳膊。
“大哥哥，有人来了，好多人呢，我怕。”他说完往我这边缩了缩。我以为他是在小孩子撒娇呢，也不当做一回事。
哪知孟扬突然皱皱眉，仔细感受了一下说道：“确实有人来了。”我一惊，这小石头是智障没错了，可是好灵的耳力，竟比孟扬过之。
很快一阵脚步声传来，由远而近，走到火堆边，竟是一对官兵，看起来有六七十人，看来不好对付，但若阿仁被认出，只好拼个鱼死网破。李义先我们而起，迎上前去。
为首一人立即戒备，他手下的士兵也紧盯着李义。
“官爷这是做甚？”李义满脸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树皮卷摊开，“我是由柯入蒋的商人，这是通关凭证。”
“凭证不凭证我不知道，”那人没看一眼，将手里卷着的一卷细皮纸摊开，“可见过这上面的人没有？”我清楚地看到，画上的人正是坐我对面，背着他的邢仁，我将横放腿上的白龙握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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