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陈妈变化
那头熊从上车后就一直挤在两人中间，霸占了大半位置。江远的脸紧紧的贴在熊头上，皮肤和布料亲密接触，弄得他浑身发痒。
“那你能让你的熊匀有点位置给我吗？”脸已经被蹭红的江远说。
江远推了推熊头，努力的不让自己触碰到熊，毕竟他是真的很讨厌这种毛茸茸的东西，每次碰到就觉得浑身发痒。
“不好意思啊，小狂有点热情。”余妄把熊往自己身上拦。
“小狂？”
“我叫余妄，他叫余狂，我们是狂妄组合，平常我一般叫他小狂。”
江远没有接话，因为他想不到用什么话来回应如此“狂妄”的组合名。
又是熟悉的手机铃声。
刚一接起对方的声音便瞬间传了出来。“小妄，你快到了吗？”对面压不住的欣喜，透过声音就能知道是如何的激动。
“马上就到了，我让司机火力全开。”余妄的兴奋程度和陈妈不相上下。
“诶，别别别安全最重要。”陈妈被他的这句玩笑话吓到了。
“好好好，保证安全到达。”
已经说了“拜拜”的陈妈还是对着电话恋恋不舍的嘱咐了好几句，揪着余妄刚才的那句“火力全开”劝诫了好久。
余妄挂掉电话后，手依旧摁在挂断键的位置。然后就是点开手机又摁灭，如此反复了五六次。
“我妈还真是变了不少。”余妄声音很小像是说给自己听。
“怎么说？”江远放下手中的词典看着余妄。
余妄一路上巴拉巴拉说一大堆从没得到过正面回应，反而是如此细微的声音引起了注意。
“我妈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一个知性，从容大方，勇敢的女人。从来不会被琐事纷扰，更不会因为我的一句玩笑话而害怕。”
在余妄的记忆里他的妈妈的风姿绰约，仪态万方，绝不是这般的胆小怯弱。实打实的十年里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每个周末都会和陈妈打几个小时的电话，也察觉到她的变化，只是没有如此清晰真切感受到。
他从电话里知道妈妈的腿走不了，他哭着求妈妈告诉他原因，可陈妈只用了一句“妈妈没事”轻轻带过了所有。
余妄浑身如绵，他害怕见到坐在轮椅上的妈妈，害怕见到苍老的妈妈。
愁绪短暂的出现在脸上顷刻间便消散，江远捕抓到了一闪而过的情绪。
“陈妈他挺好的。”江远的眼睛和余妄的视线对着。
“我就是想知道他的腿到底是怎么弄的。”
“我不知道。”江远的视线瞬间收了回来。
“行吧。”江远把手搭在后脑勺上。“别骗我啊，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
“嗯。”
窗外的风景从错落有致的大厦到排列整齐的榕树。车子驶进了一条小巷。
阳光缱绻慵懒的照着小巷，小巷的树荫下老人们聚在一起唠嗑，下象棋。身边还趴着几只小猫，小猫圆的像只猪，看起来生活条件就十分优越。
巷子里的气息是余妄没有感受过的，这种看起来生活安适惬意。
“前面下。”江远给司机指了个地。
车停在了“渲青福利院”门口。
司机十分积极的把行李箱搬下来，然后整齐的摆在车边。他五指张开又合成拳，在余妄面前摆了摆。
是要握手吗？余妄心想，手已经伸抓着司机的手上下摆了摆。
“谁他妈跟你握手，老子要钱，五十。”司机甩开余妄的手十分嫌弃的在衣服上蹭了蹭。
“要钱你就直说嘛，拐弯磨脚可还行。”余妄掏出手机准备霸气给钱，点开刷新了几遍发现自己竟然没话费了
。
“你还是再拐两下吧，我还没准备好。”余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来吧。”江远几秒便完成了支付。此时的江远在余妄眼里闪着光，还自带背景音乐的将他付款的动作放慢。
“还是这位小伙子好。”司机上下打量了下余妄。“一身名牌拿不出五十，答应叔叔以后别装好吗。”
司机溜得速度非常之快，在余妄准备发作之前就已经踩上了油门。
余妄只能对着汽车尾气骂了几句自以为很难听的实则没有半点杀伤力的脏话。
江远听的很想笑但出于尊重还是忍住了。“走吧。”江远拎起其中一个箱子往里走。
余妄平复了下心情随即也跟在后头。还没踏进院子嬉笑声便不绝于耳，似乎都在迎接福利院的“新朋友”。
福利院的大门上方有块老式的牌匾，上面刻着福利院的名字。牌匾上有不少横七竖八的裂痕，最低端有些地方已经腐烂，看上去斑驳不堪。只有上方的字依旧娟秀漂亮，上面的油漆也像是刚刷过不久。
福利院有两栋楼，每层都用防盗网紧紧封锁着，旁边还有几间平层小屋，小屋的旁边是一些游乐设施。看起来和普通的小学无异，只是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静谧。
这家福利院是陈妈自费成立的，当年陈妈把所有的积蓄都投了进去。靠着积蓄坚持了不少年，但近几年的大部分财政支出都是靠社会募捐以及免费物资还有爱心人士的捐款。有些孩子被领养后他们的父母也会捐赠一些钱。福利院就靠着这些勉强度日。
小朋友们早就注意到了他们只是迟迟不敢上前，穿着碎花裙的小女孩打头阵出来迎接余妄，其他的小朋友也紧随其后。他们把早早准备好的花瓣撒向半空，落在余妄的肩头和地板。
余妄朝他们笑笑，摸了摸其中一个小男孩的头，轻声的问“陈妈呢？”
小男孩兴奋的喊了一句“在那。”
余妄转头看见正摇着轮椅往这里的陈妈，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狠狠的剐了一刀。他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来，把所有的难过都狠狠地压了下去。
“妈。”余妄朝着轮椅上的陈妈跑了过去。
“诶，诶，儿子都这么高啦。”陈妈的眼泪瞬间便掉了下来划过了憔悴的脸颊。
“妈，我好想你啊。”余妄紧紧的贴着陈妈，明明那么久没见了却半点生疏感都没有。
这些年余妄没少吵着要来见陈妈，但他爸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他。将他的身份证藏起来，不给他钱，甚至更加极端的将他锁在房间里。这一次余妄能来是因为他爸出差走的十分急以至于保险箱的门都没有锁紧，加上余妄的钱也不少了。所以余妄就顺理成章的来了这里。
陈妈先是让余妄转了几圈，然后就是询问他的近况，眼泪始终在眼里打转。
“我好得很，在高中毕业之前我都不会走的。”
“好，好。”陈妈高兴的频频点头。“你爸是为什么突然松口让你来？”陈妈高兴之余想起了这件事。
余妄知道如果陈妈知道他是私自跑来的肯定会让他赶紧回家。他脑子飞速运转，想着胡扯两句搪塞过去。“他就是突然想通了，他的老婆也劝了他几句。”
关于余妄爸爸再婚陈妈也是知道的，后半句的可信度虽然也不高，但陈妈也没打算再问下去。她知道要是余妄不想说半个字都休想从他嘴里套出来。但同时他也确信余妄爸爸不会如此轻易的放人，当年为了争夺余妄的抚养权他动用了不少关系，各种阴险狡诈的手段一个也没少用，如今不可能如此轻易的让余妄来。
两个人又寒暄了一会，本来以为有很多话要说可真见了面却发现只是要一个拥抱就抵得上千言万语。
江远眼看着陈妈的眼泪马上就止不住，出言打断了他们。在余妄来之前陈妈就特意嘱咐江远如果她自己控制不住要哭的话一定要让余妄走，她不希望自己哭的模样被余妄看见。“去祈愿吧。”江远说。
“祈愿？”
“后院有棵榕树，福利院只要一来新人大家就会聚在一起许个愿。”
“对啊，祈愿。福利院好久没这么热闹了。”陈妈一边抹掉即将流下的眼泪一边附和着说。
后院有棵榕树，本来应该在见福利院时被砍的但陈妈执意要留下来。陈妈在上面挂满了灯串，每次有人来就会让新来的人许一个愿望，然后让灯亮一夜，算是一种接风洗尘的仪式。榕树承载了很多美好的愿望，有“希望爸爸妈妈回来”“希望我可以开口说话。”“希望我被人领养。”“希望我的病能好起来。”那些最真挚的愿望在这里珍藏着。
江远摁下一个白色的开关，树上的灯串瞬间都亮了起来。榕树的最顶端挂着一颗星星形状的灯，和余妄脖子上的极其相似“许愿吧。”
余妄闭上眼，双手合十。“我希望让我陪妈妈的时间久一点，希望大家都平安，希望他……”余妄在心里默默的重复了两遍。又有一个人的心愿在这里珍藏。
小朋友们手拉着手绕着榕树转起了圈，嘴里还唱着一首童谣。
那位叫星星的小朋友依旧是黏在江远身边，静静地看着。
“现在还早，小远带小妄去看看他们吧，他们好久都没人来了。但还是不要去三楼。”陈妈说。
“好。”江远回答。
江远带着余妄走向前院的第一栋楼，余妄在一张表格前停了下来。
是一张值班安排表，里面的有些名字重复了很多遍，工作内容大致相同。要做什么事情，几点做，事无巨细，面面俱到。余妄瞟见了周六和周日这两天的名单，上面只写了江远和另外一个的名字。
“你平时周末也要做这些吗？”余妄问。
“嗯。和一个女孩一起，她周末也回来。”
余妄看着表格出神，像他这样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家里的扫把除了打他的时候碰到过，其余的时候连扫把摆哪都不知道。家里每天都有固定的钟点工打扫，根本就看不见那些家务。他很难想象一个和他一样大的男孩每个周末都在重复着这些事，是什么样的。
内容包括给小孩穿衣喂饭，定时定点的给某些小朋友打针吃药，带残障儿童练习走路，教他们认字以及各种一系列的安排。给哪个小朋友吃什么药，如何做恢复训练，注意事项全都明明白白的写着贴在了旁边。
看完这些在对比陈妈给自己发的照片，那些欢乐的场面好像瞬间坍塌在了眼前。
余妄跟着江远走进了第一间教室，这间教室人不多大概是二十几个小朋友和一个老师，他们正在一起玩。余妄从窗外看，有几个小朋友看起来眼神呆滞，有几个身体有明显的残缺，还有一个一直缩在角落不愿意和别人接触。
江远在门口轻轻敲了敲，得到老师的同意才进去。
有几个小朋友拥了过来，还有几个双眼不停打量着余妄。一个小朋友凑到余妄身边拉起他的手轻声道“哥哥好。”
余妄蹲下来和她说话，看见她少了一只眼，另外一只眼灵动的巴眨着。余妄的心想被刺了一刀，他在想如果另外一只眼还在一定和这只一样漂亮。“小朋友真可爱啊，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凌烟。”小女孩回答。
这里的小朋友大多都姓凌，和凌阳市一个姓。
余妄和江远分别陪着几个小朋友玩了一会才出门，转向二楼的楼梯。
二楼的小孩的年纪明显比一楼的要大些，身体上的病症也十分的明显。有两个坐着轮椅的，一个躺在床上淌这口水还时不时发出几声骇人的怪叫。一个肢体萎缩的，一直发愣似的看着窗外。还有一个脊柱侧弯的小男孩正在很认真的看着手里的绘本。在他们的最旁边是一个唇腭裂看起来十二三岁的男孩。还有一些看不出病症可只要他们一开口就知道他的问题。这一幕幕不断冲击着余妄，余妄强压心里的痛感和这些小朋友玩。
他们没有待太久就被护工叫了出来，余妄也没有勇气在呆下去了，他很想陪着小朋友但他需要时间来缓解这些他从未见过的人生。
余妄带着最后一丝的勇气问“三楼，他们怎么了。”
“那层住的都是有严重精神疾病和唐氏综合征的，不适合打扰。差不多我们就下去吧。”
余妄的人生无灾也无大病对他来说最大的痛苦就是父母离婚，他也曾经抱怨他们为什么如此对待他，可是现在的一幕幕不断在他眼前浮现，那么深刻。
陈妈给他发的照片一直都是小朋友嬉戏打闹的场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那一刻他才深刻的认识到他自己到底是有多么的浅薄，他所知道的世界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他那些所谓的痛苦根本就不值一提。
余妄跟着江远下楼，又看见和陈妈照片里一样嬉笑打闹的场景。
江远走在他前面，去找那个缩在树旁边的星星。
“哥哥要回学校了，周末再回来看你好吗。”江远对星星说。
星星点点头，从江远的手边回到了陈妈的轮椅边。
“小江啊，那你正好带余妄一起起吧，我和他们学校联系过了。小妄看看有什么要收拾的，把行李也带过去吧，二中离这里实在远，你们一起住宿也有个照应。”
余妄很早就告诉陈妈他要来的事，所以陈妈早早地就托人办好了借读手续。
“对了，你跟小远一个屋吧，他房间大也干净。”陈妈说。
“我没意见。”余妄把手搭在江远的肩头“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了。”
江远拿起行李，挣脱开余妄的手“我也没，下午两点就要到校，快点吧。”
“还有一个小时十五分钟。”江远头也没回的补了一句。
余妄把熊重新卡在行李箱上，和陈清招呼了一句就立马跟上了。
推开门的第一眼就是摆在桌子上的一摞书，书占据了桌子一半以上的空间，剩下一半被一只断了墨的笔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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