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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狂癔


楼兰愣住了,身体却发起应激的抖,好不容易止住的咳复发,连带震荡出的血呛得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不、咳咳……不行!我、绝对,绝对不同意!”

        鲜血陈血横流满地,可楼兰单薄躯体里的血像个无底洞,还在没完没了地吐血。

        日番谷从不知道人的身体里居然流淌着这么多血液,五内俱焚地一把攥紧楼兰的手,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你,到底怎么了?”

        楼兰一时咳得别无他顾,过了半晌才勉强从极怒里抽离出来,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落成一声重重的叹气,指节堵着眉心,强堵下火气,“我没,咳咳咳,没大事。冬狮郎才是,好端端的,怎么想做死神的?哪个不开眼的又跟你多嘴啦。”

        乱菊杵在檐廊底下,踮着脚尖伸长脖子,远远眺望姿势几乎亲密无间的两个人,总感觉其中气场妙不可言,贸然上前恐会原地发光。

        她原本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看看楼兰的伤,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这句,心惊要凉,楼兰在磨刀,脚底抹油悄没声溜了。

        日番谷说不清自己的感想,只是觉得五脏被灼烧地生疼,咬着牙问她:“你不知道疼是么?!”

        “是晖哥么,还是利诺,或者乱菊?”楼兰答非所问,眼底细小的血管爆裂开,巩膜泛着恐怖的猩红,那双诡异的红眼里却有种异样的温柔,过了半天才好声好气地回答,“好了啦赶紧松手,我不知道疼,你不也不晓得脏么。”

        日番谷:“楼兰!”

        “哎呀呀别那么大声,听得见听得见。真没什么,伤就看着严重,我又不是真的人,只是一时没恢复,”楼兰耸耸肩,脸上笑嘻嘻,浑不在意地絮叨,“死呢,反正死不掉的啦,只要虚圈还在,烧成了灰我也能活过来。怎么样,是不超级厉害~”

        “是,”日番谷气笑了,“你是挺能耐。”

        “嗯哼,所以嘛,冬狮郎就别去瀞灵廷了好不好,就呆在润林安有什么不好嘛。”见日番谷不放手,楼兰干脆蹬鼻子上脸,手指抓着日番谷的手掌,讨饶地摇摇晃晃,撒起可怜兮兮的娇,“求你了嘛——”

        她的姿态像极了无害的白化毒蛇,仗着懵懂无辜的皮囊恃柔行凶,被清算时往往表现地比谁都无辜。

        日番谷感觉仿佛被掐住了脖颈,喉咙里有种微妙的阻塞感,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楼兰你,就这么讨厌死神?”

        “说不上来,我也没必要去特意讨厌谁啊,”楼兰垂着眼帘,纤细的手指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捏着日番谷的指尖,漫不经心地说,“再说,雏森想去当死神,我不也没多嘴。”

        “既然不讨厌,那为什么拦着我,”日番谷说,故意歪曲楼兰的本意,“雏森能做到的,我没理由会失败。”

        “你少来这套。别人我才不管,就因为是你才不行。”楼兰负气噘嘴嘟囔,“你知道瀞灵廷是什么地方吗?说着谁要成为死神,结果又随随便便地决定。况且上次雏森出了事,你不也担心很久。”

        “我并不随便,成为死神能让我保护我想保护的,仅此而已,”日番谷说,“再说,对死神有偏见的不是我,本来就是你。”

        “好嘛,舍不得自己担心雏森,你就舍得我担心你。”楼兰不高兴地用脑袋拱日番谷的肩,“不能不讲道理呀冬狮郎。”

        楼兰远比日番谷预想的还抗拒交流,日番谷半晌无言,觉得自己正面对着浑身冒起尖刺抗拒交流的刺猬。

        心底难以遏制地涌起深刻的无力与疲惫,日番谷闭了闭眼,慢慢松开手。

        楼兰脸上做作的任性骤然裂开一道豁口,她攥住日番谷的手腕猛地抬起头:“你别走!”

        日番谷一顿。

        楼兰发狠地抿住嘴,苍白的脸上透出缺乏血色的铁青,半晌后生硬地吐字说:“不许你走。”

        日番谷低头看着楼兰,看着她被瀑布似的拖曳在地的长头发:“我不走,然后呢?”

        楼兰凝视着被她攥紧的手腕,执拗的眼神阴晴不定,好一会才不着边际地问道:“冬狮郎你知道,护廷十三队成立的初衷么?”

        日番谷:“什么?”

        “十三番队的前身是群杀魔,队长最初是最彻底的疯子,初衷也跟大义没什么关系,他们只是寻求自保而已,”楼兰说,“还活着的,我只知道一个山本,其它的,可能死光了吧,谁在意呢。”

        护廷十三队的成立是过于久远历史,久远到似乎同现在的尸魂界没什么直接关联。

        日番谷却忽然直觉某种强烈的不安,以至有些鲁莽地打断楼兰,“既然是疯子,为什么要成立护廷十三队,而且几千年前的事,和现在有什么关系,你又从哪知道的?”

        “我说了,为求自保。形势倒逼行为,他们怎么觉得不重要,活着是首要的,不联手退治虚圈,所有人都得死。”

        楼兰顿了顿,没回答别的,继续说,“那时候虚圈不像现在这么封闭,尸魂界也没有报警机制,虚想入侵瀞灵廷不存在阻碍。

        贵族也需要活命,不过他们也忌惮武疯子的势力,为了制衡设立了监察机构,同时每家各派死士单独成立一支队伍,加入其中一人麾下。要是我记得不错,那应该就是四十六室和隐秘机动队的前身。”

        楼兰正经说话的时候不多,更何况年代久远,记忆也会失色变形。楼兰挑挑拣拣,说得费力,诸多小节一笔掠过,明显是不清楚或者刻意避讳什么,十分含糊。

        “说穿了,护廷十三队是旧贵族和军阀的博弈场,许多死神可能以为自己为理想牺牲,可惜都是博弈后的无意识倾轧罢了,”最后她总结,“但凡名利场都这样,没什么可去的。”

        然而这也是队长或者席官该考虑的,毕竟就算是赌桌,也只有手持足够筹码才会被获准上桌。

        “你想多了,我没想成为什么大人物,”日番谷说,“而且如果护廷十三队真的和你说的那样不堪,它未必能存在这么多年。”

        “十三队是不是不堪我不知道,但从踏进瀞灵廷的那刻起,冬狮郎,你自己想怎么做永远不是关键,而是别人认为你该怎么做,你也必须无条件完全彻底地服从那一套,”楼兰忽然抬头定定地看着日番谷,一字一句地说,“你不会想知道反抗的下场。”

        日番谷眨了眨眼,表情很微妙。

        楼兰皱皱眉,不太高兴了:“我认真的嗳,没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只是没想到,”顿了顿,日番谷仔细斟酌用词,生怕把楼兰惹奓毛,“没想到你居然,会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热知识,楼兰的眼睛长在天上,本不把谁看进眼里。

        “……我可是因为‘人情法则’才降生的,”楼兰短促地笑笑,单薄脸上浮出无力的苍白,“不信奉法则,还能怎么继续活着呢。不过也挺好,被它绑定,至少不用看人脸色。冬狮郎你要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所以可不可以,不要走。”

        “留在这里,我只会伤害婆婆,”日番谷说,“至少对现在的我来说,成为死神是最好的选择。”

        “都说了我能帮你,灵力外溢我也能解决,为什么还非要……”楼兰露出被伤害的神色,忍了忍,几乎卑微地哀求,“不是担心婆婆么?留下至少能随时照看她。今天只是意外,我可以做到的,你就相信我,好不好。”

        她跌跪在地,求他肯信她。

        “我没有不相信你,楼兰,但我不想成为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日番谷轻轻摇头,坚定地、不容置喙地说,“我自己的决定,不管结果是什么,我不后悔。”

        世人曾对鸵鸟有种普遍的误识,嘲笑那群傻大鸟遇险就将头埋进沙地的自我蒙蔽,并冠名为“鸵鸟心态”。鸵鸟虽然被正名平反,可惜误解的耻辱已经洗刷不掉。

        某种意义上看,楼兰确实笨拙得可以,在这方面居然还不如被误解的大笨鸟。

        楼兰仰脸望向日番谷,呆怔地睁着眼睛,眼角毫无征兆地滑下两行清泪,她没察觉,喃喃地复述道:“这样,你不后悔呀。”

        所有一切转回原地,费尽心力折闹出舍近求远,终于殊途同归。

        没有比现在更荒唐讽刺的。

        楼兰眼前蓦地一黑,毫无征兆地脱力向前栽倒。

        日番谷本能地接住楼兰,和服上的血弄脏了他白色的睡袍:“楼兰!”

        楼兰没听见,掐紧日番谷衣襟的纤弱指尖簌簌发抖,被刺破的皮肤渗出红梅似的零星血珠:“是哦,反正,反正我总能摆平的。可我是你们什么人啊,我活该什么不做,眼睁睁看着你们被拖累死么。”

        可难道就因她生在朽臭的沼泽,该无心无情无义,懂难过被伤心了,也活该要承受,自己咽下所有苦果?

        “你们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呀。”楼兰要疯了,嘴唇剧烈蠕动,她以为自己已经崩溃地大喊,其实充其量不过胡言乱语的呢喃,声音细弱如蚊蚋,只说给了自己听,“不能看你再死一遍,我不能看你再死一遍。我会疯的,没你我真会疯的。”

        楼兰生来仿佛和脆弱柔弱绝缘,日常怼天怼地不懂得心虚。毕竟既然错处是别人的那道理肯定是她的,蔫儿坏也是特大写的生龙活虎,被弄哭更委屈得底气十足。

        怀里的人颤抖瑟缩着,皮肤冰冷失温,护在臂弯里不过区区一捧,单薄得可怜,几乎失去存在感,似乎稍用力便会消解进暮春凉夜的清风,像是怎么修补也拼不完好的冰偶。

        日番谷从不曾以平凡庸碌为原罪,从没见楼兰这么濒临破碎,更未如此刻般,强烈地彻底地厌弃自己的无知。

        日番谷虚拢着楼兰的肩膀,无所实仓地失语许久,终于无力地开口道:“我不记得了,楼兰,到底发生过什么,你告诉我。”

        楼兰怯怯地抬起脸,茫然地看向日番谷,瞳孔失焦,无意识地轻声问:“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走的,对吗?”

        日番谷沉默,艰难地点点头。

        “……”楼兰唇角一勾,冷冷地推开日番谷,径自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嘴唇开合,“你做梦。”

        谁也说服不了谁,对话无疾而终。

        一场前所未有的冷战开始了。

        准确形容,来自楼兰的单边断交。

        阎魔不用说,楼兰放过谁都放不过当年临阵反水的叛徒,新仇叠旧怨没他好果子;余怒难消之下,楼兰干脆把疑似扫把星的乱菊一并连坐,弄得乱菊不敢多呆,第二天天刚亮就,匆匆忙忙滚回番队销假。

        能毁掉一个人的办法有成百上千种,楼兰舍得用到她哥身上根本没有。最冲动时她是有自暴自弃地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清空记忆干净,事到临头又不免迟疑。

        记忆重置一千遍一万遍,只要灵力还在,最后恐怕还是同样的结果,做与不做有什么区别。

        思来想去没结果,楼兰反倒把自己郁闷地几乎呕血。

        冤有头债有主,谁惹祸谁背锅。

        于是这个气结在朽木家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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